新著《玉石神话信仰与华夏精神》一书中,作者将史前玉石崇拜作为一种来源非常古老的神话信仰体系来研究,在逐一阐释玉璧、玉璇玑、玉人、玉柄形器、玉璜、玉龙及二龙戏珠、玉戈、玉兔等造型的源流和神话编码意蕴基础上,提出了“玉文化先统一中国”和“玉教”——玉石宗教的全新理论命题,使华夏文明独家崇奉的核心物质和核心精神得到深度的探源性关照。这就给文学人类学派的前一个重大项目——中华文明探源的神话学研究,再增添一个成果厚重的研究案例。
读这本新书,会受到很大的思想震撼。一种震撼是来自作者的渊博广大的学问及其深邃的思想智慧。读此书,你会被他的博古通今,融汇中西的知识背景所折服。在他对神话学、考古学、人类学、民俗学、宗教学、文字学、历史学、哲学、文学、心理学、符号学、艺术学、图像学等的广泛涉猎中,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打通式知识结构,给引用、阐释与论证带来综合优势。他对国际学术前沿动向的敏锐把握和对中国学术史传承的自觉意识,使得这部专著立意高远,目标明确——那就是要给西学东渐风潮裹挟之下的中国本土文化建构自己的理论和方法论体系。台湾学者杨儒宾在评价伊利亚德“宗教史学”时,曾说:“耶律亚德的‘宗教史学’就像天罗地网,笼罩住许多人文社会科学的辖区,他所以采取这样的进路又奠基在对人的理解上。”“他的学说弥天漫地,讲的完全是一种神圣之展现”。杨儒宾对伊利亚德著作的评价,完全可以移用来评价《玉石神话信仰与华夏精神》。当代中国学术需要自己的“金枝”,也需要有自己“神圣与世俗”。西方文明肇始的拜金主义价值与华夏文明的崇玉精神,恰好形成反差鲜明的对照。
从一个人文学科研究者和教师的角度看,我感到的震撼的是,《玉石神话信仰与华夏精神》所具有的巨大的穿透力和解释力。《红楼梦》的原名为什么叫“石头记”呢?红学研究多年来并未得到彻底的阐明。本书用大传统的玉石神话信仰理论来解释,就好像找到文学与文化的一张王牌,一下子能够让人明白究竟。女娲补天所炼五色石就是炼玉,因为,天是青色的,玉也多是青色的,玉是象征天的,因而,女娲才炼玉补天。但这个玉又是通神的,或者,它本身就是神。贾宝玉由女娲当年补天遗留的一块顽石幻化成从投胎而来。“贾宝玉、甄宝玉,都是象征啊。这块通灵宝玉有什么功能?玉上写的很清楚:通灵宝玉!正面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这几行字不是曹雪芹的臆想,近了说是汉代人明确记载的传统,远了说也就不知几何了。这不是强加的,至少是年的信仰”(第页)。叶著对“通灵宝玉”的解释,对红学研究具有很大启发性。“通灵”即“通神”。这是叶著钩沉出的华夏玉石信仰的核心内容。《红楼梦》用了整整的第五回写了贾宝玉的太虚幻境梦,对这个太虚幻境梦,自有《红楼梦》研究以来,似乎都没有说得很清楚。今天在本书对通灵宝玉解读中,我们终于明白了,那是贾宝玉有了这块通神、通天的宝玉,因而才做了一个梦见警幻仙姑即梦见女神的梦。在那梦里,警幻仙姑这位女神告诉他家族未来的悲剧命运,各个女性的悲剧命运,以及他贾宝玉未来的悲剧命运。原来曹雪芹是以“通灵宝玉”的神性来表现贾宝玉能梦见女神,梦见神谕,从而梦见未来的。西方人需要在教堂和神庙中完成的事,中国人只凭借自己身上的宝玉就能完成。这是何等敏锐的文化洞察力!很可惜的是,我们的文史哲研究者和我们的红学家们过去根本不知道玉文化大传统的近万年历史。因而,不仅不能透彻理解通灵宝玉的信仰意蕴,也还不能彻底解释为什么贾宝玉可以梦见女神指示他看象征女性悲剧命运的金陵十二钗正副册。在叶著之中,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从完璧归赵历史事件,到鸿门宴上的化干戈为玉帛,玉石神话信仰支配下的上古史真相,一一地和盘托出。由此可以看出,一个文明国家的核心价值必有其史前的信仰之根。在没有找到这个深远的信仰之根以前,这个文明的密码是难以揭开的。窃以为,《玉石神话信仰与华夏精神》是可以和西方社会学奠基人韦伯的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比肩的对照之作。在对中国文化的深度解释力方面,甚至是比韦伯的理论原创更加令人信服的。
文学人类学方面对中华文明探源的神话学研究范式,是一项没有先例的学术原创。这首先要归功于跨学科意识的自觉。要知道,我国以往的神话学研究归属于文学类的民间文学范围。其受制于学科设置的画地为牢性质,根本无法拓展到文史哲不分家的打通境界。叶舒宪早年研究曾经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