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韩庆祥
人的情怀,是受阅读影响的,也是时代和生活雕琢的。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这是郭小川的长诗开篇两句。此诗在年1月的人民日报发表之后,同学之间互相传抄,还在学校晚会上深情地朗诵。诗中写的,上海青年奔赴边疆的那年,也正是中国爆破第一颗原子弹的年代,那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我还珍藏着一本著名诗人闻捷的《天山牧歌》,他把新疆各族青年的情歌,都揉入了和田、喀什、阿克苏这些诗意的地名里。几十年来,边塞与军旅诗歌,一直是我理想与激情的来源。
从新疆回来两个多月了,我才横下心来动笔。在敲打键盘的过程中,每一处景观都会争先跳上心头,仿佛让我继续品味昨夜那瓶好酒。
在团境内,四面沙丘环抱着一片清澈的白沙湖。这个米长,米宽的豌豆形湖面,周遭是茂密的白杨林和白桦林。它的水没有进口,也没有出口,却终年水位不变。勘测了几次也没找到水源,遂成不解之谜。它和青海的月牙湖一样,用万般柔情,陪伴着苍茫的大漠。如果说它们是沙漠最后一滴眼泪,莫非沙漠有情?特意呵护这泓碧水。
在白沙湖不远的五彩滩,就是另一种风情。它坦荡,袒露着大片的河谷,任雪山之水漫漫流淌。它粗犷,左一根,右一根粗大的树干,很随意地横卧在路边,枕着额尔齐斯河的堤岸,仍然沉睡在古老的梦里。这河,是我国境内唯一一条自东向西流入北冰洋的河流。晚八点了,新疆的太阳还眷顾着它,好像在为宠爱的女儿送行。宽阔的河滩上,河水与家乡的原野缠绵着,依依不舍。它亲吻着那片滩涂湿地,又抚摸着河道上一块块彩色的岩石,一步三回头,回望着出生地的雪峰。夕阳在山,只见河水带着点点泪花,作别故国,消失在大片的胡杨林里。从此,这股来自天山的水脉,就汇入北冰洋的冰层之下。
去过新疆的人,都以到过天池而自豪。天池在天山的北坡,距乌鲁木齐68公里,湖面海拔米,水深米,其面积仅次于东北长白山的天池。进山的路,好多弯道贴着悬崖绝壁,下临万丈深渊,会车时让人胆战心惊。满山的松树,仿佛是人工密植的树种,间距很挤,树干只能使劲往高处挺身,它们肩膀靠着肩膀,拱卫着这片高山湖泊。小霍说,这种松树叫雪岭云杉。
湖水映着蓝天白云,清澈碧透。时已五月,背阴处还有厚达一米的积雪未化。雪地上,立着标志牌“新疆天山博格达世界自然遗产界碑”。在冠名世界遗产的地方,就伸臂扩胸吧,这是一个天然大氧吧,空气中负离子的含量高达个呢。
余秋雨在《西域喀什》文中,借用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的话说,“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一次,我希望生活在中国古代的西域。因为,那是一个文化汇聚的福地。”这位英国学者,戴着文化的眼镜在大地上行走,从地图上读出历史,给每一处古迹标注出文化的座标。余秋雨的游记就坚持这个风格,他不用浓墨去涂抹风景,而是钟情于“人文山水”。有媒体说,一本《文化苦旅》养活了一个出版社。真的吗?我书橱里有本薄的,印着“年第一版,年第12次印刷”;厚的那本是“年版,年第65次印刷”。天啊!多少部新书,印过头版,就没人买单,原来读者都跟着老余周游世界去了。
有学者称周穆王是古代中国第一个旅行家。据周朝的典籍《列子》记载,周穆王从公元前年执政,在位54年里东征西伐,扩大了疆域。最让后世称道的是,他带着大批丝织品和玉璧,驾着八骏马车,从京师镐京,也就是现在的西安,奔波两三千公里来到新疆天池。西王母用琼浆玉露盛情款待,彼此还朗诵了仰慕的诗篇。从此,这处浩淼如镜的天池,借着神秘的传说,披上了瑶池面纱。从屈原以至唐宋之后的诗文中,说瑶池,就要联系周穆王拜会西王母,说西王母,就离不开青鸟玉函。在古代,不知道这个典故,真不好意思称作读书人。就在济南周三读书会相邻的六里山,有亭翼然临于青山之巅。当你临轩歇息时,不可不诵读亭前那副长联:
“赤霞灿烂瑶圃桃花映日千年祝曼寿,
青鸟殷勤玉函锦字凌云万里报平安。”
此联作者徐北文先生是海右饱学之士,他题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出处的。瑶圃桃花、玉函锦字是什么意思?说的是西王母给汉武帝写信的事,天庭的青鸟给她当了信客,这又是一个奇绝的神话。
传说中,每年农历的七月十八,天界各路神仙都来瑶池给西王母祝寿。当然,人家孙悟空趁机去偷吃了几个蟠桃,惹了场轩然大波,可也给瑶池增加了看点。不过,咱来到天池,不光没吃上蟠桃,连桃树也没见一棵。看起来,景区还真该补栽一片桃林呢。
同样是地质奇观,为什么东北天池就没有这些远古色彩?而路途更遥远的西域反而载入了早期的华夏文明呢?为什么有关瑶池的神话这么多?史料这么厚重?是什么人?从什么年代编撰的呢?
新疆的地名是清代命名的,从这里越过帕米尔高原,向西一直到咸海、里海,古代中国统称为西域。有考证说,西王母其实是西域一个部落的名称。这样判断吧,汉民族与西域的交往,既然早在周朝就写入典籍了,那么可不可以进一步推论,华夏祖先和西域的往来应该更早,更值得考证。
天池边,有一大片平坦的山地,看来是西王母大宴宾客的地方。苼管歌舞早已消散,天庭诸神也各自归去。今天,我等凡人来到仙界,敢问王母娘娘别来无恙?大家沐浴着你的光环,贪婪地留影,仿佛要携走天上的白云、澄澈的湖水、神秘的雪峰、挺拔的云松……我和老伴请哈萨克小伙帮忙拍一张,他却提意我两人倚着天池刻石,还要手拉着手,才能天长地久。嗨!就借神仙这块宝地,我向西王母祈福了。
这次圆梦之旅最后一个看点,是新疆大剧院。
剧院位于乌鲁木齐北边的昌吉市,是丝绸之路上最大的建筑。总高80米的穹顶式剧院,也是中国之最。远看剧院的外型像红圆葱,当地人叫“皮牙子大厦”。这个“大圆葱”可不得了,它以天山雪莲为创意,厅堂风格糅合了印度、伊朗、土耳其、摩洛哥等多种文化元素,装饰石材在全球采购,那些罕见的蓝色大理石、冰山白玉石和桔红玉石都从伊朗进口。二楼裙墙的垂花立面,采用了昂贵的木雕、螺钿、彩绘技术。主厅穹顶的图案,异彩纷呈,是几十位画师纯手工绘制的,其间镶满了明亮的小星星。走进剧场,如同走进神话的世界。
一流的剧院,必然拥有超高超宽的舞台,它的表演空间宽86米,纵深68米,升降舞台举升高度12米。演员飞天入地,不留痕迹;舞台上的荒山能够顿时沉下,转眼又升起绿洲;80米宽的瀑布,瞬间可倾泄吨水。我的位子靠近舞台,看得真切。这些场景既不是幻灯,也不是数字图像,地面上真的溅满了水渍。这个花费17亿元建成的剧院,可与一比的是北京的国家大剧院,但论起地域特色及其豪华程度,国内尚无第二个建筑可比。
走上扶梯,看到二楼空间像一层层圆葱,内外回廊层次分明。中间的隔墙,用一个挨一个的火焰门,作了出入口,便于观众分流。这些入口用金色的边缘,装饰成高大的花瓣,显得格外阔绰。忽听前边喧哗起来,人们向那边走廊围拢。原来是十几位演员身着华丽的服饰,在观众面前表演。一曲散尽,又有演员鱼贯而出,向大家伸出手臂。老伴和好几位“红坎肩”走进圈子,一招一式地向演员学习。手势刚待跟上,脚下又要转圈,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节目还没开演,剧院就把观众征服了。我不敢说这个创意在演艺界是唯一的,但至少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难怪霍导说,大型歌舞《千回西域》号称新疆的名片,不看枉来新疆。以往见过的舞台,两边各有几级台阶,台口有剧组人员把守。可这舞台两侧,竟然沿着圆弧形大厅的墙壁,设计了一条甬道,与观众席中区的平台形成了环形路。演员可以从舞台上骑车或牵着骆驼,到观众席绕一圈。正想着,许多盛装的仙女飘然而至,她们头戴红红绿绿的凤冠,衣袂翩跹,一路招呼着观众。其中一位笑盈盈地伸出玉臂,邀请我离座,我赶紧推着老伴代劳。一瞬间,这座宏伟的大剧院里,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舞台上,十几个飞天长绸轻飏,乘风翩跹;场子里,演员与观众共展风采,激起了满堂喝彩。剧院几十米高的穹窿上,华灯闪耀,众星捧月似的拱卫着“新疆大剧院”五个大字。
我突然意识到,新疆大剧院雷一样的掌声,是各族儿女文化自信的掌声!几千年的风雨里,四大文明曾在中亚、西亚、南亚汇聚和交融,但是,由于波斯、罗马、蒙古铁骑的往来厮杀,竟然使另外三大文明荡然无存,致使他们的后人无法阅读前人的文字。丝绸之路上,只有华夏文明延续至今。
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际,许多宗教是祈求神灵,依靠神来摆布人的命运,即便洪水滔滔,总要等着诺亚方舟来拯救人类。唯有我们的远古神话,是通过女娲补天、大禹治水、后羿射日、神农尝百草的故事,来颂扬人与自然抗争的不屈精神。这些精湛的歌舞,体现了中国人独有的智慧。
新疆艺术家伸出的手臂,传递着丝绸之路上最远古的呼唤,这个优雅的邀请,延续千年又在发扬光大,让友谊、包容、交流、合作的主旋律,与精美的丝绸向世界延伸。
演员们谢幕了,我还呆坐在剧院里不愿离去。我想起著名作家炳锋先生来新疆时,掷地有声地宣称,这辈子,就这里,哪里也不去了!我没有他那样决绝,只能随着大溜走出剧院。可是,我对新疆的眷恋,却撒在了5千华里的归途上。(止笔)
(作者简介:韩庆祥,男,原供职于济南市机械工业局。系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历下区作协会员,济南周三读书会成员;虽然多年从事机械制造业,但一直喜爱文学,年起,写作的诗歌、散文、评论文章陆续在人民日报和省、市、县级报刊发表,著作有《我和带锯二十年》、《家庭成员作品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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